我是一株瘦骨嶙峋的腊梅,孤立在郊外院子的土墙一角。穷冬风寒,雪包冰裹,灰褐瘦弱的身体快被噬尽了水分,伸叶绽花是遥不可及的梦想。我寂然悄立,形单影只,脚下唯有枯黄的野草,路人哪肯暼我一眼?
其实,我原也生活在温室里。和伙伴们一样,我被栽种在精致的花盆里,井然有序地摆放着,享受着精心修剪与浇水施肥。一个很偶然的因素,我被移到了室外。那天,主人忧心忡忡地望着挨挨挤挤的我们,又瞧了瞧室外,叹息道:“是太挤了,该移一盆到室外去。”
一听要被移出温室,伙伴们炸开了锅。清香袭人的栀子伸着四五个雪白的花苞,满脸不情愿地缩拢着;桂花把细碎的黄花藏在稠密的绿叶间,拼尽力气散发浓香以取悦主人;杜鹃更是摇曳着油光可鉴的叶片直接向主人示威,难道我过了花期就该被踢出去吗……作为腊梅,我有自知之明:既然到了深冬才有机会开放,现在就去外面的世界感受一番,何乐而不为?于是,我慢慢地缩成低矮的一团。主人见我萎靡的模样,叹着气说:“也只好把你搬出去了。”我一到室外,小草就热情地欢迎我,随风摇摆它轻盈的腰肢;麻雀们看见了我,飞过来叽叽喳喳地问好。
日升日落,天气转凉。温室外面的生活,不似想象中的神往。
绿叶黄了,被风催离枝条,旋转着掉落。绿草黄了,恹恹地伏在地面,往昔的浓郁青葱,荡然无存。在天空中自在飞翔,在树林里婉转歌唱的鸟儿们,都消失了踪影,想必是到温暖的南方去了。而近在咫尺的温室里,却温暖如春,生机一片。那些绿意盎然的,甚至还在绽放着花朵的,都在对着我嘲笑:“哟,是谁在外面呀!像做了错事被罚站的孩子,垂头丧气的。还是回来吧!”他们知道我不能走动,只能孤零零地站着,于是就发出一阵哄笑。
我没有理睬他们。随他们去嘲笑。这是我自己选择的道路,就是跪着,我也要跪下去。
呼啸的风让空气颤抖,草木披了一层白霜蜷伏在冬的肩头。主人出门前穿着棉衣戴上帽子,还要跺跺脚、搓搓手,我却裸露着灰黑的弯曲的枝桠,什么都没有,只能在凛冽寒风中瑟瑟发抖。多想重回温室啊!但是,既然自己选择了出来,这条路无论多艰难,都要坚持走下去。何况,还有麻雀叽叽喳喳地为我欢呼,小草摇摆着干枯的身子为我跳舞。我坚定了自己的信念,努力把枝条向外扩展,把根须向下延伸;我高昂着头,向艰难发出不屈的挑战。
我以冻得铁硬的泥土为支撑,在刺骨的寒风里呼吸,在稀薄的阳光里生长。我的体内流淌着细细的然而浓稠的血液,枝条上积聚起小小的然而硬实的芽苞,一切都那么瘦弱,又那么倔强。我似乎每天都在发抖,又仿佛每天都在招手;我似乎每天都在沉睡,又仿佛每天都在战斗。
终于,我在一场风雪后醒来。全身的花蕾都睁开了眼睛,星星点点,缀满褐色的枝桠,小小的,黄黄的,挂着冰雪,俨然都是金镶玉的模样。主人侍弄完温室里那些病殃殃的花木,口里哈着白气走出来后,看到墙角一树金黄的我,欣慰地说:“不经一番寒彻骨,哪得梅花扑鼻香!”
我心里暗自高兴:走自己认准的路,免不了吃些苦头。但,只有属于自己的路,才能绽放出最美丽的花朵! |